柳永,福建崇安(武夷山)人,字耆卿,出生于南唐降臣柳宜家,由于排行第七(大排名),所以被后世称为柳七。柳永开始不叫柳永,而叫柳三变,字景庄。据明万历《镇江府志》卷三六载,“永字耆卿,始名三变,好为淫冶之曲。仁宗临轩放榜,特绌之,后易名永登第。”便是说,柳三变被宋仁宗拉黑了,换了个柳永的马甲,考上了进士。柳永两个兄长柳三接、柳三复也是才思绝艳,并称“柳氏三绝”。
柳永极为自傲,对参与科举充满信心,认为自己“雁塔题名”仅仅举手之劳,“对天颜天边,定然魁甲登高第”(《长命乐》)。可是光秃秃的实际狠狠扇了他一记嘹亮的大耳光,第一次参与科举的柳永落榜了!得知这个不幸音讯,正在欢场喝酒的柳永心底震动可想而知。晚年柳永抚今忆昔,在其所作《戚氏-晚秋天》一词中回想道:帝里景色好,当年少日,暮宴朝欢。况有狂朋怪侣,遇当歌对酒竞留连......
据叶梦得《消暑录话》卷下记载,柳永“为举子时,多游狭邪,善为歌词...”狭邪便是青楼倡寮,由于这些当地一般都在小街曲巷等荫蔽之处,故名。柳永一败涂地,心底的丢失可想而知。黯然销魂之下,鸾翔凤翥,一阙《鹤冲天》刹那而就。一歌伎如获至珍,纤手轻挑慢抹,唱道:黄金榜上,偶失龙头望,明代暂遗贤,怎么向?未遂风云便,争不恣狂荡。何必论得丧。文人词人,自是白衣卿相。焰火巷陌,依约丹青屏障。幸有意中人,堪寻访。且恁偎红翠,风流事、平生畅。芳华都一饷。忍把空名,换了浅斟低唱。
这下摊上了大事。 柳永是闻名作词人,他的歌词撒播适当广,也适当快,很快传入宋仁宗耳中。最令仁宗难以承受的是,柳永蔽履功名也就算了,竟然说什么“焰火巷陌,依约丹青屏障。幸有意中人,堪寻访”。花街柳巷的吸引力,竟然比庙堂高廷还要大,这种粪土之墙,难不成还得摆上台面粉刷粉刷?当下坚决果断道:“此人好去‘浅斟低唱’,何要‘空名’?且填词去。”所以“柳三变”三个字上了宋仁宗的黑名单。
柳永一看,欲哭无泪,所以半自嘲半哀怨地逢人自称“奉旨填词柳三变”,跟武状元苏乞儿拿个金碗“奉旨乞讨”相同,从此成为大宋娱乐界的词坛教父,捧谁谁红。汴梁城中的歌妓,只需得到柳词的品鉴,当即声名雀起、身价百倍。很快在坊间就撒播了一句俗谚:“不肯君王召,愿得柳七叫;不肯千黄金,愿得柳七心;不肯神仙见,愿识柳七面。”被柳永捧红的歌妓包含但不限于如下几位。
秀香家住桃花径,算神仙才堪并。(《昼夜乐》)英英妙舞腰肢软,章台柳,昭阳燕。(《柳腰轻》)有美瑶卿能染翰,千里寄小诗长简(《凤衔杯》)心娘自小能歌舞,举意动容皆济楚。(《木兰花》)佳娘捧板花钿簇,唱出新声群艳伏。(同上)虫娘行动皆温润,每到婆姿偏持俊。(同上)酥娘一溺腰肢袅,回雪萦尘皆尽妙。(同上)
这些“莺舌珠喉、杏脸花貌、明眸娇波、柳腰莲步、巧笑媚靥、歌扇舞群”的大宋佳丽,为柳永词增添了一道道靓丽的景色:“倾城巧笑。如花面,恣雅态,明眸回美盼”《洞仙歌-佳留神惯》——咏其眼。“偶认旧识婵娟,翠眉开,娇横远铀”《玉蝴蝶-误入平康冷巷》——咏其眉。“抬粉面、韶容花光相妒,绛消袖举”《夜半乐-艳阳气候》——咏其脸。“身段儿,早是妖娆。算风措,实难描”《合欢带-身段儿》——咏其身。
“男不唱艳词,女不唱雄曲”,柳永词多是柔艳之曲,正合适十七 、八岁的歌妓演唱。其词凭仗歌妓的妙曼歌喉鲜活生动地流行于其时,歌妓将柳永词演绎的酣畅淋漓,使得柳永词成为一种文学、歌舞的艺术整合体,在歌楼舞榭、北里瓦肆、大街冷巷纵情传唱。
柳永身为具有超高人气的资深词人,和妓女在一起,不只志同道合,更是同病相怜。我们同是天边沦落人,彼此之间坦诚相见,相等共处。柳永摒弃了士人把歌妓当“玩物”的观念,把她们作为知音。歌妓们也对柳永怀着深沉的友谊,给他寄来书简,柳永大都简带在身边,不时拿出来阅览。他赏识的不仅仅她们的身形和容貌,更是她们的才调和品质。这些欢场女子所垂青的,也并不是柳永的金钱(实际上柳也没有钱),而是他的才调。
且恁相偎倚。未消得,怜我文武双全。(《玉女摇仙佩》)当日相逢,便有怜才深意。(《殢人娇》)被行动、艺足才高,在处别得艳姬留。(《如鱼水》)结前期,佳人文人,合是相知。(《玉蝴蝶》)自古及今,佳人文人,少得当年双美。(《玉女摇仙佩》)
柳永打破尘俗观念,首先提出了“文人佳人”的爱情形式,在北宋年间无疑是惊世骇俗之举。这种裸婚观念,摒弃了尘俗政治和经济利益的考虑,排除了门当户对的陈旧婚姻观,深得歌妓们倾慕,尽管仅仅一厢情愿。柳永身后,既无家室,也无产业,无人过问,谢玉英、陈师师等歌妓感念他的才思和多年友谊,一起出资为他组织后事。出殡之日,满城妓女大放悲声。其实她们哭的不仅仅柳永,更多是在哭自己的红颜薄命。
正是柳永对宋词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奉献,所以歌伎伶工奉他为祖师爷,岁时致祭,沿用成风。直到明代,歌儿舞女们都会在柳永忌日这一天,不谋而合地去他的坟前祭拜,称为“吊柳七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