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暮,雨势更甚,逐渐连成细线。
风斜吹着,雨水进到雨披里。秋的凉意,很快就让人感触到了。
法桐的叶子还油油地亮着,绿意执着。散落的几片衰叶,被水吸附在地,任人蹂躏。空气却分外新鲜,没有夏天雨后的腥浊。夜色中,水静静地流,绝不横溢,轻轻闪着光,却像要躲避什么似的,躲到暗处去了。
各式车辆喘着粗气从死后飞驰而去,把流水甩起来,然后逐渐落下。这逐渐沉下的夜色,节奏刚刚好,沉着、镇定,没有谁能够改动。
日里的纷扰,此时,犹如这沁凉的雨水,落地,弄清,由人山人海到交头接耳,再到冷冷清清。这境地,我该幸亏,且单独享用。
昨晚,站在窗前,看到外面雨下不断,曾想撑把伞外出逛逛,终怯冷。在家呆久了,懒散便有了惯性。衣食无忧日子,沐雨岂不是一种劳累?不想今天回家正好不避风雨,不用如昨晚各样酌量。家仍是要回。
一向喜爱风霜雨雪的气候。不想做的事,不想见的人,便可通通抛开,让轻轻潮湿的空气发酵陈年的往事,时刻就慢下来。
不由想起些四分五裂的片段。
实施生产责任制以来,家里每年都要种一片瓜地。瓜熟上市根本都在暑假里,爸爸妈妈白日卖瓜,哥姐农田锄草,我每天的使命大多是看瓜。白日热,总盼着下场雨,坐在瓜棚里,看雨水灌溉瓜田,一边吃着自摘的瓜儿,心中爽快不用细说。密不透风的青纱账,随风摇曳的狗尾草,齐刷刷的谷穗,奥秘的灌木丛,还有那条被野草掩盖的小路,都笼罩在风雨交错的原野。有时爸爸妈妈被淋在路上,不能替我回去,就只好夜守,幸亏还有忠实的狗儿在身边。荒郊夜雨,也别有一番情味。
读师范的第二年春天,杨柳已长出芽儿,桃花也盛开了,一个周六的上午竟飘起了雪,正午一放学饭都顾不上吃,骑着单车踏上回家的路。可贵一个这样的周末,与雪同行。还没出县城,雪越来越大,风刮着雪花灌进脖子里,很凉,心却蒸发着热气。洁白、桃红、柳绿,天冷、路长、情切。回到家,早变成了雪人,头发都冻住在一起,但那一路的景色,至今未曾再会。
十九岁那年寒假,骑自行车去沣水卖花生,天色已晚才收摊,回家路上,满天星斗伴我前行。离家十里外是一个绵长的坡,忙了一天,又累又饿,只能推着车子上到坡顶。眼前是整片没有消融的雪地,成心选一条小路回村。行到纵深,车子扔到一边,在雪地上捧一把雪,嘴里一嚼,舒爽全身。随意往雪地上一躺,仰视天幕悠远的星斗;闭上眼,倾听原野里莫名的细微动静。所谓美好,或许便是那顷刻的休闲吧。
结业第一年,访友山中,下了公共汽车后,需穿山过村,还有适当一段旅程。第一次去想走近路,趁便赏下山景,不想途中遇雨,避一抛弃草屋,久等不霁,顿觉苦旅之艰,又忽想起《寻隐者不遇》一诗,并随口改道:只在此山中,雨浓不知处。后雨疏见友,友笑曰:对酒当雨,人生几许?不醉不归。只记住半坡一亭,赏雨饮至微醺。归程如昨,倏忽廿年有五,再无那山、那雨、那酒。人仍旧,鬓先斑,那次行程便成了此生不行重复的仅有。
参加工作第二年,被调到镇上最偏僻的一所小学,在那里呆了一年。校园只一间宿舍,极简且陋,夏雨冬雪,偶然暂住。院四合,花木葱翠,风刮霜落雨零雪飘之时,倍感茕居的妙处。其间更多的是来来回回,风霜雨雪的气候不知阅历多少,想来兴趣也多。仅仅马齿徒长,此种风风雨雨不知还有福享用否?
夜深,临窗听雨,无眠,直待明日也无风雨也无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