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风起,蟹脚肥,又到了吃螃蟹的好时分。我国人对蟹肉的喜爱具有悠长的前史传统,简直将之开展成一门独立的学识,早在北魏时期,贾思勰在《齐民要术》中就写有选择和烹饪螃蟹的办法,后来唐代的陆龟蒙写了《蟹志》,北宋的傅肱写了《蟹谱》,到了南宋,高似孙又写了一本《蟹略》,至于唐诗宋词明清小说中对食蟹的书写更是不乏其人,笔下极尽让人垂涎欲滴之能事……就算是在拿手怪异惊悚的志怪笔记里,这些胡作非为的家伙也没有什么奇能异术,在给人类制作古怪的费事方面乃至都不如刺猬和兔子,而那些触及它们的内容通通离不开一个字——吃!
一、蟹宜独食不宜配伍
古代笔记中,关于螃蟹最有名的记载,应该是《世说新语》中毕卓的那句“得酒满载百斛船,四时甘味置两端,左手持酒杯,右手持蟹鳌,拍腹酒穿中,便足了终身矣”吧!后来苏轼还将这狂放疏阔的人生观写成一首诗:“左手持蟹鳌,举觞瞩云汉,天然生成此神物,为我洗忧患。”
跟着时刻的推移,吃蟹从极具个人领会的“独乐乐”逐渐变成了合家欢式的“众乐乐”,这一点在明代笔记中表现得特别显着,从皇家到大众莫不热心于此。刘若愚在《酌中志》中记载宫殿蟹宴:“凡宫眷内臣吃蟹,活洗净,用蒲色蒸熟,五六成群,攒坐共食,嬉嬉笑笑。自揭脐盖,细细用指甲挑剔,蘸醋蒜以佐酒。或剔蟹胸骨,八路完好如蝴蝶式者,以示巧焉。食毕,饮苏叶汤,用苏叶等件洗手,为盛会也。”而大才子张岱的家中蟹宴,看起来比之宫殿还要丰富:“一到十月,余与友人兄弟辈立蟹会,期于午后至,煮蟹食之,人六只,恐冷腥,迭番煮之。从以肥腊鸭、牛乳酪。醉蚶如琥珀,以鸭汁煮白菜如玉版。果瓜以谢橘、以风栗、以风菱。饮以玉壶冰,蔬以兵坑笋,饭以新余杭白,漱以兰雪茶。”多年今后,他在《陶庵梦忆》中回想这一幕时,难免惆怅万千:“由今思之,真如天厨仙供,酒醉饭饱,羞愧羞愧。”
《酌中志》
不过,论我国前史上的“吃蟹”第一人,仍是明末清初的大文学家李渔,他在《闲情偶寄》中论说各种美食的烹饪,大多能镇定客观,摆事实讲道理,但谈到螃蟹的时分,完全是如痴如狂:“予于饮食之美,无一物不能言之,且无一物不穷其幻想,竭其幽渺而言之;独于蟹螯一物,心能嗜之,口能甘之,不管终身一日,皆不能忘之。至其可嗜可甘与不行忘之故,则绝口不能描述之。此一事一物也者,在我则为饮食中之痴情,在彼则为天地间之怪物矣!”
端的是无法言喻之爱。李渔对吃蟹是“嗜此终身”的,每年螃蟹还没上市,他就存了一大笔钱等着购买,由于家里人都笑他以蟹为命,所以他就管这笔钱叫“买命钱”。比及螃蟹上市,没有一天不吃,以至于他爽性给九月和十月取名为“蟹秋”。当然环绕螃蟹的命名绝不止于此。他惧怕十月份一过就忽然“断顿”,不管心思仍是生理上都难以承受,因而指令家人涤瓮酿酒,以便灌醉了螃蟹许多保存一段时刻,这酒么便叫“蟹酿”,瓮么便叫“蟹瓮”,专门从事螃蟹照料的女仆,易其名为“蟹奴”……尽管如此,他还一肚子怨言,诉苦自己没有到盛产螃蟹的当地当官,好“以权谋私”大饱口福,诉苦每次尽管买上百筐螃蟹,除了供应客人外,剩余的与五十余口家人分食,成果自己并没有吃够,“蟹乎!蟹乎!吾终有愧于汝矣!”
由于吃蟹太多,李渔还悟出了一些人生道理,他觉得螃蟹自身就很甘旨,“蟹之鲜而肥,甘而腻,白似玉而黄似金,已造色香味三者之备至,更无一物可以上之”,而偏偏有人喜爱参加各种佐料,用杂乱的烹饪技能,“使蟹之色、蟹之香与蟹之真味全失。此皆似嫉蟹之多味,忌蟹之漂亮,而多方蹂躏,使之灰心而变形者也”。他认为吃蟹的正确办法应该是整个下锅蒸,熟了就放进盘子开吃——“人间好物,利在孤行”,惟有至简主义,方能领会人生的真味。
无独有偶,我国前史上的别的一位美食家与李渔的观念不约而同,那便是随园主人袁枚,他在《随园食单》中亦指出:“蟹宜独食,不宜调配他物。”不过他觉得蒸法尽管能保全螃蟹的全味,但是不免清淡了些,“最好以淡盐汤煮熟,自剥自食为妙。”
《随园食单》
二、吃蟹吃死国学大师
但是,关于大多数人而言,真味永久不如重味,所以,对螃蟹的烹饪仍是越来越杂乱和精美了。到清末民初,螃蟹的烹饪办法越来越多,用“把戏百出”来描述一点儿也不为过,特别南京一地,纷繁以五光十色的菊花蟹宴来招徕门客,做法除了传统的清蒸大蟹之外,还有味透醉蟹、异香蟹卷、嫩姜蟹钳、蛋衣蟹肉、鸳鸯蟹玉、菊花蟹斗、香烤菊蟹、仙桃蟹黄、锅贴蟹贝、口洁蟹圆、爆炒蟹虾、黄金蟹羹、蟹黄鱼唇、蟹黄鱼翅、蟹黄菜心、四喜蟹饺等等,光听姓名就让人胃口大开,还有一道用完好剥壳的大蟹制成的“芙蓉蟹”更是闻名遐迩。
当时南京的蟹菜风行全国,有一事可证:京师四大名医之一的施今墨,每年深秋必南下一次,专门跑到南京和姑苏吃螃蟹,此公食蟹颇具古风,不喜爱繁杂杂乱的烹饪办法,连姜和醋都不蘸,也不执酒壶,蘸点儿酱油便大啖大嚼……施今墨是当时出了名的“蟹学家”,他把各地出产的螃蟹分红湖蟹、江蟹、河蟹、溪蟹、沟蟹和海蟹六等,每等还要分红两级,其间位居湖蟹最高端的是阳澄湖蟹和嘉兴湖蟹。而在南京本地,各界名人简直无不爱食蟹,还闹出过人命。闻名国学大师黄侃嗜蟹如命,有一年他在南京中了航空奖券,非常高兴,携家人跑到酒楼去“庆祝一顿”,成果吃得太多,喝酒又过量,导致胃血管决裂而亡。
关于绝大多数平民大众而言,吃蟹却没有那么多把戏,闻名风俗学者邓云乡先生在《云乡话食》中,回想他民国时在南京吃蟹,就在一个只需四五个座位的小饭铺,但有螃蟹,节近深秋,气候已凉,随买随蒸,都是半斤多一只大蟹,蒸熟现吃,连姜、醋,只四毛钱一只,“连大小脚都吃得非常洁净”。
《云乡话食》
当然,最好吃的螃蟹仍是现从河边两头的洞里抓来的。北京那时从德胜门直通昌平县的路上遍及水网,这期间,许多的水泽浅沼都成了鱼虾鳖蟹的高兴之乡。生活在邻近的孩子们最会捉蟹,捉到之后,带回家中,用清水泡洗洁净,仰着放到用醋、酒、盐、姜做成的调汁里边,用个大盖子盖着,有两个时辰,蟹肚子里的水就吐洁净了,一同把泡蟹的调汁喝进了腹内,蟹肉与蟹黄天然也就有了料物之味。这时再把螃蟹放进笼屉中去蒸熟,然后蘸着有姜末的酱油、醋和香油吃,那滋味真的是鲜美反常。
当时,京城最有名的吃蟹之地是正阳楼,“胜芳大螃蟹”好吃是好吃,却是达官贵人的专属之物,而平民大众更喜爱去的是右安门外的尺五庄,所为不是吃蟹,而是品味名动京城的蟹肉烧麦。《春明叙旧》一书中有记:每年的阴历七月十五放河灯之际,村民们从河里捕捞出许多螃蟹,通过加工后,把蟹肉调制成烧麦肉馅上锅蒸熟,滋味别提有多好了!有一首竹枝词从前赞颂之:“小有余芳七月中,新添佳味七月中,玉盘擎出堆如雪,皮薄还应蟹透红。”
《春明叙旧》
三、宿世作恶今生为蟹
蟹肉虽美,但不能不供认的是,螃蟹大概是一切人类用于肉食的动物之中,死得最惨的一个。纪晓岚在《阅微草堂笔记》中喟叹曰:“他物供庖厨,一死焉罢了。惟蟹则生投釜甑,徐受蒸煮,由初沸至熟,至速亦逾数刻,其楚毒有求死不得者,意非夙业深重,不堕是中。”意思是宿世恐怕是做了许多许多坏事,才能在身后转世为螃蟹吧!
《阅微草堂笔记》
相传康熙朝名臣赵宏燮担任直隶巡抚,有一天夜里做梦,梦见家中现已死去的僮仆媪婢数十人,“环跪阶下,皆叩额乞命”。他们一同泣诉道:咱们这些奴才生前一向得到主人您的好待,饱尝豢养之恩,却私下里互结朋党,合起伙来遮盖您,偷盗家中资产,抓取各种优点,“久而枝蔓牵缠,根柢生固,成牢不行破之局,即稍有暴露,亦众口一音,巧为解结”,使您就算心中了然,却也百般无奈,当您想对家务进行整登时,咱们就阴相掣肘,使您无法到达意图……由于活着的时分做了这么多坏事,身后堕入水族,转世为螃蟹,世世遭受汤镬之苦,真实痛极!明日主人您要吃蟹,那些螃蟹便是奴辈们后身,还求您赦免。赵宏燮天分仁厚,便把这个梦告知了后厨,让他们将明日要下厨的螃蟹投入河中放了。刚好那时正是螃蟹最肥美的时分,而直隶巡抚衙门的螃蟹都是精选膏腴的“特供品”,厨师们都笑话赵宏燮老朽,竟把梦当成真的,所以将那些螃蟹都蒸了吃掉,只告知赵宏燮把螃蟹放了——奴才欺骗主人的大戏,无限循环地上演着第N季。
其实这些奴才转世成蟹后,要是真的想逃过一蒸,大可以逃远一点儿,比方跑到关中或甘肃去,由于那里的人们不光很少吃螃蟹,乃至很少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动物——早在宋代沈括的《梦溪笔谈》中就从前记载“关中无螃蟹”。宋神宗元丰年间,沈括在陕西当官,听闻秦州一户人家收得一只干蟹,由于觉得它描摹可怖,认为这是什么怪物,所以邻近人家只需患了疑问杂病,就找到他们家借了这只干蟹挂在门上,做驱邪避鬼之用。直到清代,甘肃当地的人们都还不认识螃蟹,《清稗类钞》记:“间有一二知之者,则于兰州商肆中见其所摆设认为标本之用也。”
《梦溪笔谈》
时至今日,跟着互联网经济带来的产品大流转,就算是西北地区的人们想吃阳澄湖大闸蟹,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,真实困难的,反倒是另一件事……明代文学家钱希言在《狯园》中写平昌一户姓黄的人家,在文里山下盖房子,挖出一块石头,锯开一看,“石之上下仿佛具蟹形在”,而现如今满街贴着阳澄湖防伪标识的螃蟹,又有多少是“徒具蟹形”的冒充伪劣产品,但是谁也说不清的工作——或许李渔穿越到今日,喊出的不会是“蟹乎!蟹乎!吾终有愧于汝矣”,而是“蟹乎!蟹乎!吾终有惑于汝矣”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