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魄江湖载酒行,楚腰纤细掌中轻。
十年一觉扬州梦,赢得青楼薄幸名。
——杜牧《遣怀》
写出这首诗的人,一定是情场的高手,风月场的内行。千百年来,这首诗也被当作“淫言媟语”的典型,经常遭到批判。而喜爱这首诗的人,历来都不好意思揭露表明喜爱。
但实际上,诗人写出这首诗的时分,终身中最尽情猖狂的日子,已成回忆,都过去了。
他写这首诗,只是想告知世人,他现在正在阅历最抑郁、最不顺的时刻。而这种抑郁与不顺,某些特定的程度上是他人给他打上冶荡放浪、日子不检核等标签构成的。
诗人写下这首诗,是为了自辩,为了悔过,而不是为了显摆。
独爱君今日就跟咱们聊聊这个被误解最深的“落魄红人”——杜牧。
▲杜牧塑像,图源/图虫构思
1
杜牧(803—853)的家世,那叫一个显赫。
怎样个显赫法?其时有个说法:“城南韦杜,去天尺五。”帝都长安城南,姓韦和姓杜的,这两家的政治地位适当高,离皇权近在咫尺。
在当官考究家世的唐代,身世高门士族的杜牧,理应有着先天的政治优势。但实际又有所误差。
杜牧的祖父杜佑,学识适当棒,官也做得很大,是三朝宰相。但杜牧的父亲杜从郁,当官和做学识,两样都不太内行。现在咱们讲到杜从郁,只能这样介绍他:杜佑之子,杜牧之父。
后来,杜家在官场的荣光,都被杜牧的堂兄杜悰占尽了。杜悰也官至宰相,官位不输乃祖,惋惜人品不太行。
杜牧大约十岁的时分,爷爷逝世。不久,他的爸爸也逝世。很快地,杜牧这一房的日子就垮掉了。
杜牧后来说,他祖父分给他这一房的三十间房子,因还账都归了他人。他和弟弟杜顗居无定所,八年间搬迁十次,奴婢或死或逃,乃至有时到了要吃野菜的境地。隆冬长夜,连蜡烛都点不起,兄弟俩只好在黑私自静静背书,长达三年。
一个官三代的衰败,总是带有抵抗心境的。杜牧此刻的不如意,与童年时的高贵日子构成了剧烈的反差。
他有官三代的名,而无官三代的命。中年今后,他不论对家中子侄,仍是对外人,都经常夸耀他的祖父,说“家风不坠”。但咱们咱们都知道,这些东西越是着重,阐明越是失去了。
▲杜牧的爷爷杜佑,编著《通典》200卷
2
杜牧的出面,走的是科举的路子。
他23岁就写出教科书必背全文的《阿房宫赋》,借前史讽谕当朝,无论是文采仍是文中的心境,都击中了其时读书人的心里。
《阿房宫赋》当即成为爆文。太学博士吴武陵读了这款爆文后,拍案叫绝,当即去找掌管科举的考官崔郾。崔郾读罢,也说很好很好。
怎样样,本年的状元就给杜牧吧?吴武陵开宗明义。
崔郾摇头说,不行啊,状元已有人选了。
不只状元被预订了,前几名也都被人抢先打招呼了。
两人争执不下,吴武陵终究说,横竖不能低于第五名,你看着办。
崔郾咬咬牙总算容许了。
吴武陵一走,崔郾的其他来宾就说,杜牧这个人“不拘细行”,日子风格很有问题呀。
崔郾说,现已容许下来了,就算杜牧是杀猪卖肉的,也不能改了。
唐朝的科举,跟明清大不一样,搞的是引荐制。考试前,假如没有大咖替你引荐,考得再好也白费。
过了科举,要授官,需求经过制策考试。杜牧也考得很棒,貌似是第四名。一颗科举新星冉冉升起。
一时刻,想与他结交的人排起了长队。
就在杜牧最神采飞扬的时分,一个和尚给他泼了一桶冷水。
其时,他与同年出游城南文公寺,寺内的和尚居然不知道他的尊姓大名,小杜很受伤,当场题了一首诗:
家在城南杜曲旁,两枝仙桂一时芳。
禅师都未闻名姓,始觉空门意味长。
这首诗有自诩,但更多的是自嘲:你以为自己多么牛逼哄哄的时分,在他人眼里,不过是空气。
▲杜牧世居长安城南
3
一个关中高门士族的子弟,挟着科举新贵的头衔,开端了官场生计。
官场水深。只有当杜牧踩进这条河流后,才华逼真地感受到。
他初入官场的前十年,从公元828年到839年,除了有一年多在两京任职外,其他时刻都在当地幕府当幕宾。
用他自己的话说,是“十年幕府吏,促束簿书宴游间”。除了日常公事,便是宴饮游乐,征逐歌舞声色,真是日子乐无边。
他在淮南节度使牛僧孺的府下当了三个年初的幕宾,驻地正是扬州。
牛僧孺是唐朝中后期政坛的两位大佬之一,另一位是李德裕。环绕在这两人身边的一大帮官员,站队互掐,整整达四十年,构成前史上闻名的“牛李党争”。
杜牧入牛僧孺幕府的时分,牛僧孺此前已在朝廷当过宰相,因处理边远地方业务不妥,外放出京。
在扬州,杜牧与大佬牛僧孺结下了深沉的私家友情。
那三年,也是杜牧最风流浪荡的三年。
其时的扬州,是国内最富贵的一线城市。时人说“扬一益二”,论GDP,扬州榜首,成都第二。
扬州的兴旺,带动了服务业的开展。青楼妓馆树立,一到晚上,灯火通明,照亮夜空。年富力强的杜牧,经常在公事之余,流连于声色粉黛之间,左手莺莺,右手燕燕,练成了撩妹高手。
听说,牛僧孺不以为意,反倒私自派人维护杜牧,怕他遇到对错,或许吃亏。
比及杜牧离任,要回京任督查御史之时,牛僧孺才在送行典礼上提示说,老弟才华横溢,出路可期,只是要留意身体呀!
杜牧装傻,大人啥意思?我历来谨言慎行,不曾进入秦楼楚馆,身体倍棒,不用忧虑。
牛大佬哈哈大笑,让人取来一个竹筐子。杜牧翻开一看,赶忙回收方才的话。
那里边具体记录了这三年间,杜牧吃喝玩乐的时刻、地址,以及便衣警卫私自摆平他遇到的胶葛等等。
杜牧所以一辈子感恩牛僧孺。
▲杜牧终身写下许多经典绝句,撒播至今,比方这首《山行》:远上寒山石径斜,白云深处有人家。泊车坐爱枫林晚,霜叶红于二月花。图源/摄图网
4
可是,杜牧是有政治志向的人。
他的志向,历来不是安安静静地做一个诗人,或许做一个情场内行。那只是他的副业。
在晚唐,国家的颓势让人咬牙切齿。杜牧从少年时代起,就有为唐朝的复兴大业贡献毕生的巨大志趣。这种心境,被称为“济世补天”心态。
他年轻时读书,特别留意“治乱兴亡之迹,财赋兵甲之事,地势险易远近,古人之长短得失”,期望有朝一日能获得重用,匡扶起复兴全国的重担。
最年轻气盛的时分,他给昭义节度使刘悟写信,义正词严,正告他不要暴乱。只是由于,他凭直觉,看出了刘悟称霸一方的野心。虽然那时分他什么都不是,只能以个人的名义写了那封正告信。
在扬州偎红依翠的一起,他其实也在文字中枪林弹雨。
那个时期,他不满朝廷对藩镇的姑息方针,写了一系列重磅的政论文,包含《罪言》《原十六卫》《战论》《守论》等,从局势、方针、调兵遣将等方面,证明了制伏藩镇的战略,非常有见地。后来司马光编《资治通鉴》的时分,不忍心舍弃,把这些牛逼闪闪的政论文都收进去了。
这才是他扬州三年的主旋律。
你以为他是个情圣、风流才子,其实,他骨子里是个忧国忧民的战略家。
他的诗,绝大部分都是感时伤世之作,挖苦当局的目的非常显着:
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。
一骑红尘妃子笑,无人知是荔枝来。
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。
……
这些闻名的诗句,都是借古讽今,表达对当朝政治的不满,乃至直接批判皇帝自己。
而他的艳情诗,所占的份额很少。写杜秋娘,写张好好,写黄金时代,也不像元白诗派的末流那么光秃秃,那么低俗,而是寄寓了他个人的悲情及遭受在里边。读来,令人动容。
牛逼的诗评家才华一眼洞穿杜牧风流的实质是哀痛,说“樊川(杜牧)忧国之心与少陵(杜甫)同”。
▲杜牧写“南朝四百八十寺”,挖苦唐时的佞佛现象,图源/摄图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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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牧终身英豪,却无用武之地。
原因是,他从政的时期恰是牛李党争最剧烈之时,而他在其间,做了一个对立的超然派,非牛非李,亦牛亦李。
前面说了,杜牧与牛党领袖牛僧孺私谊很铁,但也仅限于私谊罢了。论政见,杜牧是瞧不起牛僧孺的,反倒与牛僧孺的死对头李德裕适当符合。
独爱君插播一下牛李两党的政见差异。唐朝自安史之乱后,存在三大严峻的问题,即藩镇割据,西北少数民族回鹘、党项等的侵略打扰,以及宦官擅权。
在前两个问题上,李德裕力主进步,主张主动出击。唐武宗时期,李德裕执政,内平泽潞之叛,外镇回鹘用兵,获得中晚唐难得一见的光辉成功。
相比之下,牛僧孺则一定苟且,姑息怂恿,毫无进步之心。唐文宗曾问牛僧孺,怎样才华使全国和平?牛僧孺对其时内忧外患的实际置之不顾,却粉饰和平说:“和平无象。今四夷不知己侵,大众不至流散,虽非至理,亦谓小康。陛下若别求和平,非臣等所及。”
对待宦官擅权,李党排拒,牛党则投靠。
以杜牧“济世补天”的情怀,他的政见明显是李德裕一党的。杜牧深知这一点,要完成平生志向,只能经过李党,而不是牛党。
他写了那么多政论文,提了许多治国战略,但这些东西,都是李德裕当政时提交的。一旦牛党当政,杜牧一句话也不提。他知道牛党不行恃。
李德裕对杜牧的才华也表明赏识。史载,李德裕平泽潞之叛,用的是杜牧的战略。抵挡少数民族侵略,李德裕对杜牧的主张也称赞不已。
但是,终其终身,杜牧一直不为李德裕所用,搞得他闷闷不乐。
▲牛李党争,继续了四十多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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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李德裕而言,杜牧可能是这样的存在:我认同你的观念,但我不认同你的为人。
这就适当于把杜牧打入了另册。
李德裕身世山东豪族世家,不同于科举入仕的新贵,他是以门荫入仕而官至台阁。山东的高门士族,比起杜牧身世的关中高门士族,愈加保存,而坚持传统的礼法观念。
史载,李德裕“不喜喝酒,后房无声色之娱”。依照他的行为规范,杜牧不拘细行、尽情声色的派头,明显不能被忍受。
李德裕虽是中晚唐难得一见的贤相,但门户之见仍是免不了。在他看来,杜牧与牛僧孺私交甚好,天然便是牛党的人了。
杜牧不以为自己是牛党中人,没用。
其时的党争,跟现在不一样,争的是门户,而不是政见。从杜牧投入牛僧孺幕府的那一刻起,他就被站队成牛党一员。
牛党认不认他不重要,重要的是李党铁定不会认他了。全祖望说,杜牧“不幸以牛僧孺之知,遂为李卫公(李德裕)所不喜”,说得对极了。
政治的严酷是,永久有必要站队。你说我站中心行不行?行啊,你现已出列了,没你什么事了。
杜牧只能单独吞咽他对立的苦果:
在情感上,他倾向牛僧孺;在沉着上,他又倾向李德裕。在风格上,他是牛党无疑;在政见上,他又是李党必撑。
▲现在关于唐初前史的影视剧不少,中晚唐的却很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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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幸的杜牧,纵有经天纬地之才,也永久走不进权利的中心圈层。
唐武宗会昌二年(842年),杜牧40岁的时分,被李德裕逐出京城,贬作黄州刺史。尔后,一直在帝国的边际之地,做当地官。
“十年一觉扬州梦,赢得青楼薄幸名”,这样瑰丽的痛语,正是作于他人生中最失落的时分。
所以,你说你读出了风流倜傥,我只能说,我读出了痛彻痛悟。
唐武宗身后,唐宣宗上位,牛李两党权势大搬运。李党失势,李德裕被贬得远远的,终究死于贬所。牛党取得权势,牛僧孺恢复官太子少师,第二年也老死了。朝中是牛党的白敏中扛大旗。
白敏中是白居易的堂弟,胸襟与才能都适当一般。他仅有的用人原则是,但凡遭到李德裕贬低斥责的,都重用。
杜牧以为自己有期望复兴,所以给白敏中写了许多信,成果却都杳无音信。或许在白敏中眼里,杜牧在唐武宗时期给李德裕上了许多治国战略,仍是蛮扎眼的。
终究,是牛党的另一重要成员周墀,把杜牧调回京城任司勋员外郎。周墀跟杜牧联系很铁,所以把他调回来,仅此罢了。在朋党联系上,牛党历来不认杜牧这个“党员”。
有意思的是,杜牧入朝不到一年,就再三上书要求外放杭州或湖州做当地官。他的理由是,京官收入菲薄,无法养活弟、妹等一咱们子。
但是,更深层次的意思,他恐怕难以说出口。他对执政的牛党人物粉饰和平,竞为豪奢,大失人望。
48岁那年,杜牧登上乐游原,写了一首诗:
清时有味是无能,闲爱孤云静爱僧。
欲把一麾江海去,乐游原上望昭陵。
一个胸怀大志的人,现在已是心冷气短。思念唐太宗这个死去的皇帝,恰是对活着的皇帝与朝政的失望透顶。
终究一次回京,杜牧被拜为中书舍人,五品官员。但这现已不重要,对杜牧来说,他是想着落叶归根,回故土罢了。
他从头拾掇了爷爷留下来的宅子,起名“樊川别墅”,与三五亲朋优游其间,度过生命中终究一年。
大约唐宣宗大中七年(853年),杜牧病逝,享年51岁。